人间花酒

水果捞.人间百态

（0）

我家里传下来的水果捞小门店开在一所大学对面。

（1）

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是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青年。

“要柠檬的。”这位是老主顾了，点完单径直坐在了路边的小圆凳上。大长腿懒懒地叉开，一副无处安放的样子。

我递过去柠檬水果捞。很少有人喜欢这么酸的东西，但他却对此情有独钟。青年尝了一口，发出一声满足的气音，打开了手机，在屏幕上运指如飞。

他眼睛底下有非常重的乌青，身上带着浓郁的烟味——虽然很给我面子的嘴里没有叼着一支，但那更可能是因为他烟抽完了。

青年在一家小酒吧打工——他蛮喜欢喝酒的，身上经常掺杂着烟味和酒气——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某家没什么名气的小杂志的编辑。一看这副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在催着稿呢。

我上次问过他，既然喜欢喝酒，怎么还来买水果捞这种东西。

他对我说：“酒是酒啊，人哪能一辈子喝酒？总要吃点别的什么。”

很快他就吃完了水果捞——除了点柠檬籽儿什么都没剩——把塑料杯递给我就拍拍屁股准备离开。

见我盯着他看，他笑起来：“知道了，今晚不熬夜。今天的确是熬不动，再不睡要猝死的。”

（2）

第二个客人是有微卷短发的女人。

“唔，今天的山楂怎么样？”她自言自语地看了看玻璃小格里的新鲜山楂果肉，满意地点点头，“嗯，要山楂的。”

在我做水果捞时，她倚在柜台边，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：

“今天面试……啧，还是不太顺利。尽人事听天命吧——为面个试我跑了老远来着……”

嘟嘟嘟，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。

她端好水果捞站到路边，风吹过来一些零碎的字词：“……明天？……xxx路xx号是吧……嗯嗯，没问题我有空！……嗯，谢谢你啊野妹……嗯嗯嗯，拜拜……”

她转身对我笑：“我带走路上吃啦！”

她快步走了。高跟鞋发出“嗒嗒”的干练的响声，荷叶边的裙摆一晃一晃。

（3）

第三个客人也是个青年。

他穿着清爽的卫衣和长裤，眉眼间透露出某种温和的学生气。

青年在离我的小店几步路时似乎恍然想起了什么一般，猛地停住脚步，抱歉地冲我说：“刚才抽了支烟，忘记换衣服了，身上烟味儿挺浓的就不过来了。帮我打一份山竹的。”

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。他却执意站在原地：“主要手腕上还喷了香水，过来就串味得更厉害了。”

我好奇问他是什么香水。他微笑回答：“白麝香的。是冬冬的香水来着……对了，你看见他了吗？”

“冬冬”就是先前身上烟味特别大的那个男生。我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把山竹水果捞给他，告诉他冬哥刚才来吃了水果捞，十几分钟前走了。

他点了点头，都不用我指就径直往东哥离开的方向走去，一回身，才看到他白色卫衣背面印着的……

战地2。

不愧是。游戏狂呢。

（4）

第四个客人是有超短发的姑娘。

“芒果！”姑娘一边奔过来一边急吼吼地点单。我憋着笑，低头舀了一大勺芒果肉。我认得她，是隔了两条马路那所高中的学生。

姑娘似乎被校服的领带勒得慌，往小板凳上一坐，第一件事就是松领带。我把芒果水果捞递过去，她赶快往嘴里塞了一大口。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：

“今天小圆子好多啊！”

我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，告诉她那是西米露。

姑娘嘿嘿一笑，瞄了一眼手表，默默加快了吃的速度，吃完还打了个饱嗝，拍拍屁股站起来：“走啦走啦，回家写～政～治～”

尾音飘得越发高了，充分展现出她对政治的深恶痛绝（bushi）。

我窃窃地笑起来。

（5）

第五个客人是在这秋天里穿着短袖短裤还满头大汗的青年，一个体校生。

他的目光在橙红的木瓜上停留了一瞬。我立即伸手捂住木瓜的那格，瞪着他看。

体育特长生擦擦满脑门的汗，无奈道：“好……要猕猴桃的。”

我依然瞪着他。

他败下阵来：“……半份。”

我这才开始给他做，特地少放了一点西米露。

他于是一边吃一边抱怨：“你管的好多啊！还要管我吃啥。我刚跑完了25圈哎！”

我嘻嘻一笑，跟他说他错过了他的好哥们——就是超短发姑娘——她几分钟前刚走。

“害。”体育生摇摇手，“反正我晚上还找她去——我带走吃了啊。”

我点头，目送他小跑着离开，端着塑料杯的手稳得不得了。

（6）

第六个，不对，第六和第七个客人是从对面的大学里来的。看起来是两个大一的女生。

女生A拉拉B的袖子：“相信我，不要太好吃——麻烦来两份橘子的！”

我利落地调好橘子水果捞递过去。B小小地尝了一口，眼睛“刷”地亮了：“哦吼！哦吼哦吼哦吼！琴瑟你口味不错嘛！”

A得意：“那是。我是谁啊。”

两人站在路边一边吃一边聊。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

“对了，电台怎么样……”

“嘘。”B拍了A的肩膀一下。

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，A眨巴眨巴眼睛，不说话了。

很快，两人相携走回学校去。

步伐轻快，花季年华。

（7）

第八位客人也是从大学里走出来的姑娘，跟前面两位抬手打了个招呼，直接无缝衔接。

她趴在柜台上：“吃什么能长头发呢……”

我看看她稍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稀疏了的头发，想了想，告诉她我这里其实可以提供黑芝麻糊。

她对我怒目而视：“夺笋呐！”

我迷惑。不是你说要补点长头发的吃的吗？

她又趴下来：“算了。给我来一份西瓜的吧。”

我更迷惑了。谁秋天了还吃西瓜啊？

“想念西瓜的味道了不行啊？”她挑眉。

我：彳亍。

（8）

第九位客人继续和上一位无缝衔接。

嗯，到大学生放学的点了。

“鲜椰的，加料椰果～”她吹着口哨，心情颇好的拿出手机。

点了两下之后，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。

我问怎么了。她万分悲愤地跟我说：

“我的酋长黑手没救了——已经连着好多天没抽到幸运字符了呜呜呜——我严肃怀疑这群幸运字符已经被抽完了……”

我顿生怜悯：非酋。实惨。

默默给她多加了一勺椰果。

我看到她吃到水果捞时缓和的神情，好像云边溢出一缕粉红的霞光。

（9）

第十位客人是个戴眼镜的男大学生，腋下夹着一块画板，走过来说：“给我一份香蕉的，谢谢。”

我低头做好递过去时，发现他已经坐在小凳上，膝上摆好了画板，正转来转去地找景。

我于是低下头干自己的事，过了一会儿再抬眼，发现他正对着对面的大学校门刷刷地速写，画的是铁栏杆的大门、门口的梧桐树和树下低着头看着手机等红灯的姑娘。

（10）

第十一位客人又是个女大学生。

她穿着衬衫、羊毛背心和半裙，看着像是那种传统的好学生。但长发里面藏着一缕隐蔽的挑染。

“榴莲的。”她说完，靠在柜台上匆匆地打字。

我调完水果捞递过去，无意间看了看她在打些什么。然后悄悄地戳戳她，写给她两个字母：

GB？

她霍地抬眼看我，对视了一两秒后，确认过眼神，于是露出某种心照不宣的笑容，回答两个字：

“娅博。”

我麻溜地摸出手机加好友。

余光瞥见写生的青年一脸幻灭。

（11）

第十二位客人敲了敲柜台：“麻烦你给我半份的蓝莓水果捞，谢谢～”

她披着微卷的长发，眉目精致，穿米色的针织衫。侧颜十分的优越。

我招呼她：美女姐姐你来啦！

她笑起来，眼睛弯弯：“是啊。很久没吃过水果捞里有这么新鲜的蓝莓了，还有这么贴心的半份选项，我当然要常来光顾啦。”

我心花怒放，手一抖，蓝莓加多了。

美女姐姐接过水果捞，道了谢走了。我目光一扫，就见写生青年利落地把先前画上的人擦了个干净，换成了美女姐姐。

（12）

第十三位客人又是男大学生。当然，也是熟客了。

他一身黑，戴着鸭舌帽和口罩，几乎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
“冬瓜。”他简短地说，似乎不愿意多讲任何一个字。

我见怪不怪地调好水果捞。然后他就站在柜台上悄无声息地吃，眼睛时不时隐蔽地瞟向占了唯一一个小凳子的写生青年。

最后，写生青年心满意足地画完了画，起身回学校。他这才过去坐下。

我凝视着这个完全寂静的尴尬的过程，默默同情：

这就是，社恐吗。这日子也太难过了。

（13）

天色渐渐晚了。我拉开灯，迎来第十四位客人。

“嗯……我看看。要一份木瓜水果捞。”

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斟酌了很久，要了最基础的木瓜款。

然后她抬起头，看向深蓝色的天。

她穿着玫红色的裙子，戴眼镜，浅黄的灯光映照在镜片上，漾着温温的波澜，眼眸里似乎盛了某种橘色的忧伤。

我把水果捞递给她，问：你好像有点不开心。是有什么事吗？

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我。沉默了一下，温柔地笑笑：

“谢谢你。我还好。”

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。轮椅女孩用叉子小心地叉起一块橙红得可人的木瓜，小小地咬下一口。随后眼眸一弯：“好新鲜的木瓜！又甜又软。”

我偏偏头，见她不愿意多说，便也没有再问什么，拿起黑笔低头写字。

“在做数学吗？”她好奇地探头，我点点头，头痛地咬住笔杆。

“阶段测试……”轮椅女孩读着卷子标题，刚想说什么，就听见一阵焦急的脚步声。

我们同时看过去。来人缓下脚步，松了一口气一般：“你在这儿啊。”

青年穿着程序员标志性的格纹衬衫，在这已经降温的秋天晚上，额头有一层薄汗。

“嘎哥？你怎么来啦。”轮椅女孩声音有些异样。

程序员青年只是笑笑：“在吃水果捞？”

“嗯。这个木瓜很棒哦！”

我递过去一把叉子，青年看看我，接过去说了声谢谢。

（14）

又有脚步声来，还挺纷乱的。第十五和十六位客人斗着嘴出现在路那头。

“你就是屑啦！醉翁亭记背出来没有？”

“啧，你背出来没有？”

“早背完啦！环滁皆山也……”

“可恶！哼，也不知道谁英语只考了7字头！”

“那那那你语文还要重默呢！”

两个小姑娘一边拌嘴一边穿马路。我内心os：这就是菜鸡互啄吗。

算算时间现在也到了拐弯那所初高中一体的学校晚自习放学时间了。

轮椅女孩却愣住了。两个小姑娘抬头和她对视，也愣住了。

我看到轮椅女孩握紧了扶手，几乎是立刻就想走。

“诶诶诶！是校园广播站的南君学姐吗！！！”

“天啊我见到真人了——学姐好我好喜欢你的！”

轮椅女孩安静了一瞬。然后绽开美丽的笑容：

“嗯，你们好啊。”

两个小姑娘同步安静如鸡。然后：

“啊啊啊啊南君学姐真人声音太好听了——”

“wwww南君学姐和我说话了我好圆满——”

轮椅女孩眨巴眨巴眼睛，“噗”地笑出来。

程序员青年轻轻咳嗽一声：“走吧。”

轮椅女孩点点头：“我先走啦。拜拜！”

目送青年推着轮椅离开，两个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小姑娘过来点单：“要两个半份火龙果！”

我低头做水果捞，听见她们的聊天总算不那么吵吵了。

“上次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原耽，看了没？”

“哪个？”

“就是停更了一个月那个！它昨天更新了！”

“啊我还没看……一直在搞物理，结果还是没及格！”

“切，你就是菜呀！”

“你！QAQ”

我：得，又来了。

我做好了分别递给她们，然后继续目送她们一边继续吵一手边拉着手离开。

（15）

第十七位客人来了。

是穿浅蓝色西装的女士，眼睑下有粉底也不能完全遮住的疲倦的青色。我招呼说：又加班啦？

女士苦笑：“是啊，刚从办公室出来。来份荔枝的。”

我调着水果捞，听到手机提示音催命般不断地响起，抬眸看到她盯着手机，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着，屏幕的白光照在面孔上，显得有些憔悴。

我递上水果捞，问她又有事啦。

“啧，偏挑这时候找事儿，中午闲的要死都开始码字了怎么不见工作来找我……哦没事。”她下意识地咕哝了几句，随后侧首，精致地微笑着说：“害，也不是太大的问题。我带走啦。”

她转身走了，西服外套微扬，有种白领阶级走路带风的飒然。

（16）

第十八、十九、二十位客人也是一道来的。

一个是眼睛边绘着艳丽的彩色蝶翼，手上拿着一个鬼畜鸡🐔头套的小哥哥；一个则是穿着精美的汉服，红衣白裙，梳俏皮的双髻的小姐姐；还有一个cos成初⭕️未来，五官特别漂亮，也是位小姐姐。

我微笑着招呼：这死亡蓝色双马尾居然驾驭的很不错啊！

双马尾小姐姐柔柔地笑，眼睛里好像漾着一湾粼粼的秋水：“谢谢你——没有车祸就好。”

我于是又问漫展怎么样？

汉服小姐姐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是星星：“超级棒！看到了好多高质量的coser！”

小哥哥则是满脸遗憾：“本来看到了牛战士的头套，可是没抢到……只买到这个苏格兰鸡的。”

“啊呀，总会买到你心心念念的牛战士的啦～三份西柚的！”

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，给夜幕中的街道染上了几抹漂亮的颜色。

（17）

第二十一位客人来了。

“一份菠萝的。”在某网站任职的姑娘扶了扶金丝眼镜，道。

乘着我在调水果捞，她直接推开柜台门绕进来，我一脸惊恐（bushi）地看向她，她吐吐舌头，摸向我的收银电脑。

我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，她给我一个wink：“最近编了个程序，帮你装个迎客小机器人！”

一边说着，一边娴熟地打开某个后台界面，开始输入代码。

我疑惑：机器人？

她眯眼笑笑：“就是一个自动发出招待客人语音的系统啦～诶……”

她陷入了困惑，看着屏幕咬起手指甲。我一把把她的手拽下来，说咬指甲不卫生。

她“哦”了一声，有点沮丧地说：“好像出了点问题，不兼容啊……我回去给你再改改！”

我有点招架不住她这种热情，只好由她去。她拿过菠萝水果捞，匆匆摆手：“我回去啦。明天应该能给你搞定！拜拜哦——”

我看着她跑走，眼睛突然有点涩。

（18）

第二十二位客人显得有点鬼鬼祟祟的。

她把自己包在毛绒绒的浅粉色外套里，戴着渔夫帽，把帽檐压得低低的，扑在柜台上，一字一句地问：

“夜哥来过没？”

“weeeeeeeeeeeeell——”

得到我的摇头，她一脸失望地塌下肩膀去。

“偷溜出来还是看不到夜哥呜呜呜呜——给我份草莓的呗。”

我撇了她一眼，一脸的“没出息”，熟练地给她调了一杯草莓水果捞。她又在我这磨磨蹭蹭地趴了一会儿，才离开了。

（19）

应该马上就要锁上的大学校门再次打开了，我迎来今天第二十三位客人，也是最后一位。

“大福走了吧？”

我眨眨眼。

“我从办公室窗口看着她走了才出来的。”

二三十岁的男人穿着条纹衬衫和笔挺的西裤，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。

我露出恍然大明白的表情，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“咳。”这位大学教授清清嗓子，“卷子我看。”

我把数学卷子和一支红笔递给他。他很快地批完，打了个分数。

“不等式有点忘记啊……答案我一会儿发你，自己对一对，不理解的问我。明天做不等式综合卷三。记住了？”

我点点头，比划着问他想吃什么。

“要草莓的吧。”

他接过草莓水果捞，恍然想起什么似的，对我说：

“加油。以你这个程度，一直学下去的话，我相信你的高考会很漂亮的。”

我用力地点头，和他挥手说了拜拜，看着他一路小跑回学校。

随后关掉灯，拉下卷帘门。

（完）

作者的话：

是@音文书会 伪群像！！！

好怕ooc好怕不小心性转了呜呜呜呜呜呜呜要是真有的话对不起！！！

以及，人的本质果然是沙雕wwww我我我我严肃正经不起来啊wwww

再以及，应该看得出文中的“我”是哑巴？所有交流都是靠比划和写字完成的。

又以及，没怎么吃过水果捞，文中提到的水果我不确定一定能做成水果捞的——如果觉得有不对劲的话烦请把这个水果捞直接理解成水果茶（？）吧……或者干脆忽略……

还以及，这篇压在手里好久，因为隔两天就想加个谁进去，结果发现要么不那么熟（即：连是男是女是学生是社畜都不知道）要么没有合适的水果名了……没写到的话这里致歉QAQ。

也许，maybe，一段时间以后，这篇会有后续（让它更像一篇完整的群像一点）。

另以及，水果捞店这个地方，我第一反应就是它很适合用来写群像。它就像是一个盛放很多人的不同的生活点滴、不同的情绪的一个罐子。在这里每个人发生着自己的故事，不论喜怒哀乐。而“我”更像是一个旁观者，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又离开，人间百态，人生疾苦。

好啦，就到这里。

萌新写文，欢迎意见，求红心哦～